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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景同的戏法,倒也简单。
苏景同抽出一本杂记,放在顾朔面前。
这是粮仓大使写的杂记。
顾朔翻开,这里面记载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有,有同僚的桃花八卦,有上官的喜好分析,还有粮仓的事。
单凭粮仓大使一个人,想把粮仓中的粮食悄无声息地运出去倒卖掉,是完全不可能的。他们的手法不算多高明。手法一,称粮时用的称动手脚,克扣粮食据为己有。手法二,用低价收购的次粮替换今年新收的好粮,再把好粮高价卖给粮商,赚差价。手法三,已经在粮仓的粮食,以发霉变质等理由低价处理卖给自己人。手法四,援助其他州时,谎报捐助石数……
均是简单手法。
但胜在天高皇帝远,负责看守粮食的粮仓大使行动,负责检查粮食情况交粮交税的税课大使是同伙,负责监督粮食情况的巡检包庇、负责办案的典史毁掉相关线索,最后有滨州刺史做靠山。滨州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小州府,自成体系,完成了简单又环环相扣的侵吞粮食计划。
他们找了个口稳靠谱的中间人,由张老五出面对接,借口张老五小偷小摸,把粮食运走。中间人再将粮食卖给粮商。各个环节上的官员始终藏在阴影中,不曾露面。吞来的钱滨州刺史拿四成、粮仓大使拿三成、税课大使、巡检、典史各拿一成。
至于张老五,他的钱是粮仓大使给。
弦歌愣住,“这也能找到?”
杂记属于实打实的证据,理应和账本一起被烧掉。
“粮仓大使和这个环节中的其他人不同,他是直接负责看守粮食的,粮仓出问题,别人都可能脱身,他不行。做掉头的买卖,他又是必不可少的环节,他从一开始就在防备将来出事以后自己会被推出去一个人扛罪,所以准备了很多证据,等着将来威胁滨州刺史或者这个环节的每个人,逼他们出事后救自己。”苏景同慢吞吞说。
“所以他没烧。”苏景同道。
“至于我是怎么得到的。”苏景同笑起来,“我们大张旗鼓来滨州赈灾,对方早有防备,等我们的人真到,我怎么查的出东西来?傻瓜才会在来了以后才查。”
“我们还没启程时,我叫摄政王府的人八百里加急赶来滨州,把当地刺史、粮仓大使、税课大使、粮仓看守人、当地大型粮商的家都查找过一遍了。咱们带着粮食,走不快。他们行动未必就能在摄政王府的人到之前完全抹平。这本杂记就是这时候拿到的。”
弦歌傻眼,还能这样?
“当然,”苏景同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,“你好歹跟了我几年,我爹什么习惯你不清楚?他怎么可能真同意我只带着你出门。你连武功都不会。”
弦歌:……
“粮仓大使丢了杂记,又知道咱们还在路上,自然会怀疑刺史等人前来盗走,铁了心要送他当替死鬼。情急之下,会想办法反扑,比如联系下游的人——也就是中间人,不着痕迹地让他知道这条环节上还有刺史他们。等咱们到了,开始查案,他被推出来,还有个中间人能替他作证。又或者运气好一点,他的威胁能生效,刺史徐锐能拉他一把。”
苏景同又掏出一份名单,“这是中间人以及交易的粮商名录。”
“还有粮食进出账,我根本没找。粮食进出账是要备查的,他们几年前就一直造假,有没有真的进出账,很难说。”苏景同扬起一条眉毛:“蠢货才会在别人已经造假的东西上反复纠结。”
顾朔沉默地看完所有内容,“你很了解滨州?”还没来赈灾就知道粮仓出问题,提前准备。
“不,”苏景同耸肩,“本世子头一回出远门,怎么会理解滨州这地方。”苏景同淡淡道:“我只是了解人性。”
弦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但又说不出来,明明苏景同一切都预料到了,也赶在滨州刺史动手前拿到了证据,但弦歌心里怪怪的,好像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。
顾朔替他说出了疑点,“既然世子早有准备,为何要等到今天才拿出来?”一进滨州,就可以行动。
苏景同摊手:“自然是因为今天凌晨才把事情都办完。”
苏景同藏了半句没说,他想顺便看看大皇子和六皇子是什么样的人。
其实到他们进滨州时,苏景同已经找出了中间人,只剩交易的粮商还没查完,一进滨州就抓人也无妨,剩下那些没查完的粮商可以慢慢查,跑不了。只不过苏景同突然很想看看大皇子和六皇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。
他爹总说,天下有能者居之。他爹认为自己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,很值得黄袍加身君临天下。
苏景同相信他爹的理论,从来没觉得谋朝篡位有什么不对。尤其是当他看到周文帝整日醉生梦死、流连花丛,问他治国他吭哧半天答不出一个字,问他胭脂膏子怎么制作他能津津有味讲一天,周文帝怎么配当皇帝呢?
反观他爹,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处理国事会见文武大臣,接见外宾,总是忙得连陪他说话的功夫都没有,全年只有过年那日能休息。
苏景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都坚信他爹更合适。
只是赈灾一路从京城到滨州途径两千余里,沿路见了各州情况风土人情,走了小半个国家,居然没见到一处百姓过得好。苏景同有了新思考:他爹治理国家十余年,大周越来越穷,百姓越来越苦,他爹将来若是篡位,当真是好的么?
苏景同不敢想后果。
又忍不住想另一条路,也许不篡位,会有更好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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